正午,雨过天晴,阳光冲破阴霾洒向大地,只是毫无暖意,一场秋雨一场寒,看样子今年的冬天不光更冷,来的也比往年更早些。
江云悠火力旺,连披风都没多加一件,出了门直奔鸽哨,从江云帆分析来看,莫曹两家利益牵扯很深,所以要想解决眼下燃眉之急,从已经漏出破绽的莫家比较好入手。
平地起浪难,推波助澜易,所以要了解莫家背后之人惹了什么官司至关重要。
江旬对江云悠一向放养,只对她武艺学业抓的很紧,但她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又那耐不住学武的苦,三天两头迷倒教学先生跑出来,反倒增进了轻功和制各种迷药的本事。
江家生意线遍布江南,一天开船就十几条,鸽哨便是在各地负责处理收货交货等消息的地方。只是江旬把鸽哨给江云帆看管之后,鸽哨就变成了主要收集消息的地方。
他们兄妹俩都爱看话本,只不过江云帆从小就爱江湖风云故事,自他开始接手江家的生意后,就把手伸向青楼赌场,甚至有些黑市交易。
江旬为人刚正,认为江云帆做的这种生意是投机取巧,心术不正。为此,江云帆没少被江旬上家法。
平陵鸽哨很大,江云悠来的很少,平日都是去鸽笼那边逗鸽子,这还是第一次来处理消息的地方。她转了一圈,江云帆果然不在,也不知道今晨急匆匆的是去干嘛了。
鸽哨里认出她的人均如临大敌,赶紧小声吩咐旁边的人把鸽笼守好。
江云悠反手把他拉回来,亲切的对他笑笑“今天不烤鸽子,带我去你们存着各家信息的地方看看。”
那人松了口气,按照江云悠的吩咐给她找了曹莫两家的信息出来。
江云悠捏着纸出了鸽哨,关系网越捋越乱,鸽哨开始收集消息是近两年的事,收归的大都是江南有名有姓的人物,曹莫两家的信息实在有限,至于方妤晴提到的莫家那个靠山,更是信息寥寥,根本得不出该从哪入手。
她躺在小船里,嘴巴叼着根草,心思烦躁的把纸团到一边,将渔帽盖在脸上。
划桨声渐渐靠近,一道耳熟的乡音飘进她的耳朵。
“……谁知刚建好,就被蛮子掏了老窝……”
江云悠支起身,看到了昨天那个被她喂了颗药的船夫,船夫也注意到她,面露惊愕的指着她“你你你你……”
江云悠摘了渔帽,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大爷,又说书呢。”
船夫那船昨天被撞的差点散架,此刻看到她就上火,正要跺脚开骂,忽见那人起身站到船头,他还来不及惊呼,江云悠已经跃到了他身边。
船摇晃了几下,船蓬里原本坐着听书的书生被吓的花容失色。
江云悠探头对他笑笑“兄台别担心,我就是陪大爷聊会天。”
她伸手抛了锭银子到那人怀里,将渔帽垫在船夫旁边坐下“看来大爷今天故事没变啊,一会还讲江家吗?”
船夫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抖着胡子道“我讲什么关你蛋球事?你赶紧给我下去!”
“也有道理。”江云悠摸摸下巴“但我就是好奇你们是怎么议论我的,这样不行吗?”
船夫糊涂了“娘了个巴子,你说什么呢,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小心一会我给你拍下去。”
江云悠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我是江云悠啊,你难道连你话本里的主角儿都不知道吗?”
船夫睁大眼,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你就是那个活……那个小女儿?”
他虽然满是不可思议,但语气却客气了很多,江云悠啧嘴,原来江云悠这三个字,竟然比她一个活人还要厉害。
她觉得有些无趣了,正要走,转头看到船蓬里探头看戏的书生,想到了昨天在这条船上的谢衡。
她收回脚步,又抛了锭银子到船夫手里“昨天跟我一起坐船的那两位公子还记得吗?他们往哪下的船?”
午间的阳光终于照出了暖意,雨后的街道透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
江云悠根据船夫的话来到了街北,她看了看四周几处客栈,转头走向桥下一个买鱼的小贩面前。
“兄台,跟你打听个事呗。”
小贩看眼江云悠,不耐烦的挥手“不知道不知道,上一边去。”
江云悠拿出一锭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看兄台这鱼挺新鲜,有点想买啊。”
小贩立时眉开眼笑“姑娘想问什么?”
谢衡站在桥头,看着江云悠把银子给了小贩,跳上船朝湖对岸飘去。
船上无浆,顺水飘零,一片江南风景中缓慢而悠闲。
小舟漾着涟漪缓缓向岸边贩卖小吃的船堆飘去,驶向一条堆满荔枝的船边。
买荔枝的大娘正与岸上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妇讨价还价,另一头,那舟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法娴熟的拨了两包荔枝下来。
谢衡微微扬眉,正要转头离开,忽见她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金豆子,眯着眼朝越来越远的荔枝船上抛去。
卖荔枝的大娘正因为刚才那单亏本生意骂骂咧咧,转眼看见荔枝上的金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金豆子揣进袖里。
江云悠吃着鲜甜多汁的荔枝心满意足,余光忽然瞧见车水马龙的石桥上闪过一个熟悉背影,再一眨眼,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了。
雨又开始稀稀疏疏的下起来,街上行人渐少。她在目的地下了船,在路边挑挑拣拣的买了把油纸伞。
正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一个转头,街对面的面摊里坐着个清冷俊逸的人——正是谢衡。
此时已过饭点,小摊里就谢衡一桌客人,木桌上只摆着一碟牛肉。他既没有吃饭也没有赏景,而是夹了一块肉放到了桌底下。
他竟然在喂猫?!
江云悠感觉这样的举动放在他身上简直违和至极。她动作放轻,走过去蹲下,与那只狸花猫一同出现在谢衡眼前。
谢衡看她一眼,伸手将肉推给那只躲在桌子腿后面的小猫。
江云悠拄着下巴,从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到谢衡棱角分明的侧脸,睫毛修长,眼尾微微上扬。
这人看猫的眼神倒是比看人温和。
“下午好啊明淮兄,我就说咱们有缘吧。”
谢衡慢悠悠道“江大小姐这么说,对得起自己的荷包吗?”
江云悠哑口两秒,即刻接上“当然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追到明淮哥哥,当然是天定的缘分啦。”
谢衡转头,对上江云悠明媚的笑容。他视线停到她怀里的荔枝上“没你和荔枝的缘分大。”
江云悠反应过来,将两包荔枝塞他手里“来看明淮哥哥,当然不能空手来啦,快尝尝,可新鲜呢。”
谢衡被她喊的一身鸡皮疙瘩“能不能把舌头捋顺了说话。”
江云悠见好就收,从一侧容臭里摸出两片干草,缓慢的凑近小猫。狸花猫喵一声,警惕着靠近她。
半晌,小猫卸下防备,在江云悠手心里蹭了蹭。她得意洋洋的对谢衡扬了扬眉,指了指桌上的牛肉。
谢衡懒得看她尾巴翘上天的样子,夹起牛肉自己吃了一口。下一秒,江云悠那只手就伸到桌上,把整盘牛肉端下去全喂猫了。
江云悠又跟老板要了两碟牛肉,坐到他对面,将手上那两根逗猫的干草递给他看“这是荆芥,猫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她又将容臭里所有的荆芥挑出来给他“我阿娘很喜欢猫,当时给我娘医治的神医就告诉我们这种法子,后来我娘把这个当做香料放到香囊里了。”
谢衡看着桌上那小撮干草,对面那人仍笑着对他讲这东西的来历。
若不是他一早就知道她娘江泠早在六年前病逝,看她这幅笑意盎然的样子,定以为她娘早被神医治好了。
桌下的狸猫将肉吃了一半,开始蹭江云悠的腿。她对猫到没拿那么多讲究,直接将猫儿抱到腿上,一下一下的逗弄着,脑袋里正盘旋着另一件事琢磨着怎么开口。
谢衡不知道跟官场那些老油条打过多少圈太极,早从她坐着开始便瞧出她肚子里窝着事,刚才荆芥的事一打岔,他还以为这人心大到直接忘了呢。
江云悠把小猫放回地上,终于开口道“明淮兄,不知昨晚那人你带回去怎么处置了,他可说了些什么?”
谢衡拿着筷子拣了块牛肉,漫不经心的蘸着酱料。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云悠本来就不习惯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更何况还碰到个回话九曲十八弯的谢衡。
她索性直接道“明淮兄,你是不是温家的人?”
这个可能性在江云帆跟她说温家的货船也被劫的时候她就思考过。
今早去鸽哨的时候她也特地将温家的信息和最近劫船的信息拿出来看过一遍,巧的是,温家这批货就是替莫家运的。
谢衡看眼江云悠,仍不正面回答“什么意思?”
江云悠抓抓自己的鸡窝头,吐槽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磨叽啊。”
她掏出一张皱巴纸条捋平,念出温家负责这次航运的人“温瑾轩。”她仰起头算了算辈分“说起来应该是我……爹爹的妻子的哥哥的儿子……哎不对,应该是我哥哥的……表哥……堂哥?”
谢衡捏捏眉头,直接打断她,把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拯救出来“别算了,我不是温瑾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