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水面宛如一片黑幕,船身像是驶进了一个黑布袋子,辨不清南北。她闭上眼适应几秒,借着几不可见的月色向前走。
几乎每隔一段路都会有两个看守,江云悠无法分辨他们是敌是友,只要听到脚步声都会想尽办法避开。
她变换着路线,一刻也不敢停,但每一个可以出去的路口都被牢牢把守——她陷入了死胡同。
黑暗的角落里,江云悠微微探出头观察,这个路口看守最少,离周远的屋子最近,即便她闯不过去,也足够发出声音示警。
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可以攻击防御的东西准备好,站起走出阴影。
就在路口两人看过来的刹那,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握住,她被重新拉了回来。
江云悠条件反射的要将手中瓷片挥出,那人像是早有预料,一手扣住她两个手腕压在墙上,膝盖抵住她将要还击的腿。
江云悠的四肢都被压制,想也不想的偏头狠狠咬下,舌尖传出铁锈的味道。
“嘶。”
谢衡没料到她还有这招,忙抬起另一只手卡住她的下颌,啧道“属狗的你?”
江云悠闻声愣住,抬眼看向对面。黑暗里,唯有那双眼眸盛着点点碎光,像无垠深海里投下的一束光。
但仅仅只一秒,她心里却涌出更多疑问。
她刚刚张口,谢衡忽然伸手捂住,下一秒,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之前看守那人忽然出现,刀唰的劈下,但角落已经空无一人,他握着刀仔细看了一番,这才放心的与外面那人打了个手势。
角落最里面的夹缝里,江云悠缓缓松了口气,她微微挪了下脖子,结果脑袋磕到谢衡的下巴上,发出闷闷的咚声。
她立刻不动了,小心的瞥向外面。谢衡更好受不到哪去,这夹缝狭小,他一人进来都只能侧着身子,更何况还加了一个江云悠。
他此刻只能双手贴着墙,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江云悠的头发扫在脖颈。
他压着那股酥痒之意微微低头,“你在这待好,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往后舱跑,周远那边我自会接应。”
“你到底……”江云悠说话时下意识的抬头,却没料到两人挨得如此的近,她几乎能感觉到谢衡呼吸时的热气。
谢衡的目光还未收回,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明显的顿了一下。
谢衡率先偏了偏头,提气出了夹缝,江云悠犹豫良久,最终抬手拉住他的胳膊。
“黑衣人粗略估计至少三十人,大多往仓库方向去,船上有他们的内应……你,小心些。”
谢衡回眸,看出她眼底压着的恐惧。他垂着的手动了动,最终抽出一把匕首,将她略微轻颤着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下,把匕首交给她握好。
乌云飘散,皎白的光撒下,清冷的月华在此刻显得无比温柔。
江云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着匕首矮下身将自己隐藏好。
她闭上眼,心跳已经恢复如常。谢衡的出现的确抚平了她的紧张,但她却不敢完全把江家这一整船人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身份不明之人身上。
匕首上还带着谢衡的温度,刀鞘上的宝石在月夜下反出一道弧光。
她看向天边,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一束白光在天边无声的炸开,又迅速湮没于黑暗——这是谢衡的信号。
江云悠等的就是这道光。她把匕首收入袖里,探头看向那两个守卫。
那两人果然有了动作,他们先是向甲板处看去,随后一人抽刀离开。另一人还在张望着,眼睛忽然被一阵白烟迷住,顿时被辣的睁不开眼。
江云悠躲过他乱挥的刀,飞速穿过廊道来到周远门前,护卫尚来不及拱手行礼江云悠就已经推开了门。
周远并没睡觉,正点着一盏烛灯在书案处写信。听见人来,他迅速拿纸遮住信件,匆匆一瞥间,江云悠只看到上面“先生亲启”四个字。
“阿昭?”周远起身,看到江云悠手上的匕首,忙快步走近她“发生什么事了?”
江云悠迅速道“远叔,船上有内奸,贼人已经登船,温家人现在也在船上,两拨人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周远惊愕,他想到路上会出事,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在房中踱步两圈,对江云悠道“你在这房间里待着,我去仓库。”
“不,远叔,现在正需要人手,让我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时间紧迫,周远在江云悠的坚持下只好答应。两人推开门,屋外之前的看守已经没了踪迹。远处甲板上隐约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江云悠寻声看向那片黑暗,喃喃道“看来是他占了上风。”
周远让自己的护卫跟江云悠去后舱守着货物,自己带人去了甲板上。
江云悠吩咐护卫左臂都绑上黑条予以区分,随后让他们三人一组守在后舱几个要口。
黑夜沉沉,江云悠在进后仓时被一柄长剑拦下。
“江大小姐?”
暨雨把举着的剑往回收了收“你也在船上?”
江云悠看了他几秒,这才想起这人是那天湖上那个捧哏。
“你是……明淮兄派来的?”
暨雨不敢应自家将军的字,随便嗯了一声。江云悠看向他身后仓库里堆积的木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周围,问暨雨“你们来这守多久了?”
“整晚上都在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太不对了!如果那群人真的是来劫货,为何后舱现在还这么安静?他们为何直奔前舱的廊道?为何两波人的战斗会聚在甲板上?
江云悠想到温家那条沉入大海的船,脑袋顿时清明起来。
他们目的根本不是劫船,而是毁尸灭迹!
她抓过身边的护卫,大声道“这条船的内部排水在哪?”
护卫被她吼的愣了一下,有些结巴道“好像,好像在甲板附近吧,我也不大清楚。”
果然!
江云悠松开他,对身后人喊道“留十个人在这,剩下的去甲板上帮忙!”
随着到甲板的距离越来越近,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月光下,片片斑驳的深色痕迹染在甲板之上,厮杀混着刀剑碰撞的声音。
江云悠尚来不及寻找周远,一柄冒着血气的刀就已经径直向她劈来。
匆忙间,她向后堪堪避过,几缕头发被斩落在地。她抬脚踹向那人腹部,但当拔出匕首真的朝他脖颈挥下时却有了犹豫。
那人逮到机会,长刀砍向她的胳膊,距离太近,江云悠已经避不开了,她下意识闭上眼。
紧接着,刀剑铿锵碰撞之声在耳边震响,她的肩被人揽入怀中。江云悠睁开眼,看到了谢衡的下颌和冷厉的长剑。
剑刃沾血,势如破竹的挑飞了长刀,而后毫不犹豫的插进那人的胸前,鲜红的血色溅在江云悠绣着精美图案的衣摆上。
她呆愣的看着那人双目瞪大的瘫倒在地,眼前画面忽的开始天旋地转,脑海中火光、尸骸、女人拼命的叫喊混沌一片。
江云悠努力睁开眼辨认,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他的五官逐渐清晰,那张总是没有情绪变化的脸上露出几分恼意。
“不是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吗,来这凑什么热闹?”
为避免再次被袭,谢衡依旧揽着她的肩,身后有人寻机上前,被季白出剑拦下。
江云悠回过神,抓住谢衡的胳膊“不是!后仓无人,他们不是来劫货的,而是根本没打算放过船上的任何人!他们想沉船!”
谢衡抬眼,飞快扫视船上的尸骸,那股不对劲终于有了出口。
“难怪……”
周远领人从后面支援上来,看到谢衡怀里的江云悠,持剑冲来将她拉到身后“你没事吧阿昭?”
江云悠摇头“远叔,他们有极大可能想要……”
她话音未落,巨大的船身猛然晃动了一下,甲板上有人大喊着沉船,甚至有人开始慌不择路的跳船。
那群人拿出备用的弓弩射向海里和船上的人,开始最后的屠杀。
周远面色骤变,急切道“船上还有三只家主备用着的小船,阿昭你快去!”
谢衡挡开流箭,当即叫过季白“你和暨雨带几个人送他们去放船。”
“可那货沉了,咱们……”
谢衡打断他“执行命令,人命要紧!”
他不再停留,跃身为他们开了条路,江云悠被周远拉着离开这片血腥,在转弯时她回头看去。
谢衡率先将几个大喊沉船的人一剑封喉。
那把银剑在月光下宛若游龙,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那身深色的长袍不知沾了多少血迹,与这满地猩红相辅相成,使他融入这片修罗场。
江家的人在这场战斗里几乎所剩无几,基本都上了小船。季白和暨雨将他们安排好,没有停留的回头走向那艘不断下沉的船。
“你们去哪!”
江云悠喊住他们“这船上还有地方!为什么都要往回走?”
暨雨提剑回头,平常逗趣多话的少年眼神坚定的看向她“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的战友,也不会临阵脱逃。”